那年,我開始習慣在午夜時刻去買菜。時薪$75,現在聽起來多麼卑微,但若我未曾以世界的價值觀來評論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於是那樣滿足與歡愉著。過去我在書店工作,整個出版業就是我的圖書館;而我在影片出租店工作,整個好萊塢與重製的大師系列都是我的電影院。所以當人們說,你能良好使用兩種語言(與彆腳的第三種),你聰明伶俐點子很多,你應得應當應該擁有「更好」的工作與薪資時我總是不瞭解,究竟我們活著追求的是什麼呢?是系統定義裡的美好(與進階格式化),還是一種自我爽快。那年,我第一次以工作的身分進入台南夜生活,在一間縣市交界的影片出租店上夜班。時薪$75,有時候我得站上一整天、一星期用掉一半醒著的時間(其餘片刻則努力繼續大學第五年半的不可能任務),整個月下來不到七千元薪資便是我的生活費,那是剝削是壓榨是無能為力是永世不得翻身嗎?幸運如我並非如此,那是一個波西米亞人的短暫軀殼,她穿上制服、面帶微笑,搞懂收銀機上的各種按鍵,並且躲在櫃台後觀察每位客人。他們在尋找什麼呢?這位先生走到恐怖片區,是期待另一部心寒殘忍的人性慘片來試探自己心智底線?或者他轉個彎,來到喜劇片區發現有情人終成眷屬但布魯克林的精品終究只是南漢普頓的垃圾而愛情將跨越階級與種族。來租片的人是否在選擇用兩個小時麻痹自己,又或許是提醒自己?
那間影片出租店開到半夜一點,等到收店打烊我重返人間呼吸下一口有別於白日溫暖的街道空氣時,往往已經超過兩點。「去買菜」,久站而僵直的身體抗拒但理智與胃命令它,而我也就這麼幸運的在這縣市交界大道上遇見一間24小時的超市。
於是我開始習慣午夜買菜,在空無一人的超市貨架間閒逛。萬物寧靜唯有冰櫃嗡嗡作響,我聽著自己的鞋跟聲和低沈廣播嗓音,想像收銀員透過監視器看著一切,這女孩在餅乾區逗留許久,拿起義美小泡芙(然後放下),拿起法蘭酥(然後放下)....接著她又逛到五穀雜糧區,拿起紅豆(放下)拿起低筋麵粉(放下),拿起冬粉,終於轉身走向開放冷藏架。我記得每次都只買當天最便宜的青菜(青江菜/10元),彼時我還沒有任何生活概念,租來的房子就像倉庫一樣毫無居住功能,回家我把靴子踢了就入睡,醒來後把卡式爐拉到面前,在沒有桌椅的房裡蹲坐倚牆煮水煮麵燙青菜、再用罐頭胡亂攪拌吞下。
那年,我為了逃離一場惡夢而搬進這房子,為了這房子而必須找這份工作,人生因為持續跌落,久了便只能麻木與放棄,連悲傷都不再有,只是等著深井壁上偶然再次突出的崎嶇,我連「哎呦」都不再耗費力氣呼喊。
不過,也是在這個房子的結尾,我遇到太陽先生,
他讓我從井的深處,抵達地球彼端,
而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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